霧矢

=棉
不提供任何授权

【风情】不羡仙

*原作向背景,是作为武神的风情跨越八百年纠葛后双向奔赴的故事。金箔为引,画卷为契,年少时刻入心骨的那颗红豆终在八百年后被撰入鸳鸯谱。



      《不羡仙》

       

       

       

       慕情开始后悔捡那片金箔了。

       皇极观里皆是潜心清修的道人,如此贵重之物多半是那位太子殿下的东西。可他只是一介最不起眼的打扫杂役,家世又称不上清白,若是交还金箔时被当成胆大包天的窃贼,恐怕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慕情犹豫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万全之策,只好先将那金箔藏入了枕下。但这毕竟是他人之物,瞒而不报便是偷,所以慕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去太子殿打探一番。

       可谁知就在他下定决心的当晚,国师就带着众多弟子声势浩荡地来到了杂役的屋舍。

       慕情的心瞬间坠入了谷底。

       领头的弟子很快就要搜到他的床铺了,慕情站在杂役的队列里,只觉手脚冰凉。

       “你去给太子殿下倒杯茶。”

       国师背着手走到了他的身旁,慕情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然后便在对方的眼眸里看到了面如死灰的自己。

       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这一幕,慕情依然不能确定那时的国师是不是早已看穿了自己的慌乱,抑或只是单纯因为自己在那群歪瓜裂枣的杂役里长得还算可以,所以才把这差事交给了自己。

       慕情只知道这盏茶救了他一命。

       他过去十几年的困顿都被谢怜用寥寥几语轻松化解,他成了太子身边的近侍,做了国师门下的弟子,从此摆脱了任人欺辱的日子。

       他拼尽了全力去证明自己是璞玉而非顽石,可不管他怎么努力,依然得不到旁人的半句善语。

       “那个慕情,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瞧中他哪里了?他爹可是个罪人,这样的家世他也好意思往太子殿下跟前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就是,要我说他也不过是长得比咱们哥几个好看点而已!哈哈哈一个男人长着张小白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兔爷呢!”

       “你们没听到那天国师训他修炼急功近利?我看这小子压根没什么修道的天赋,他还不如换个地方营生呢,我寻思那勾栏瓦舍就挺适合他的——”

       慕情隔着斑驳的院墙听得一清二楚。

       他攥紧了拳,指甲陷进了掌心。他知道自己不能和这些人起无谓的争执,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滴。

       慕情在心里对自己说,平庸者的嘲讽终会被时代抹去,功德碑上自古只留有为者之名。

       总有一天,他会凭借自己的本事名垂青史。

       

       


       

       玄真将军的身上总染着浓烈炽热的红。

       武神多着沉稳的玄衣,但是玄真将军的华服从不吝啬以赤红为饰。他分明不是肆意张扬的相貌,却格外与这夺目的颜色相衬。

       上天庭英气的武神不少,但称得上漂亮的在仙乐太子后仅此一位。

       玄真将军人长得漂亮,斩妖除魔时更漂亮。他有一九尺长刀,挥动起来时猎猎生风,境界不足的妖魔根本无法近身。玄真将军凭借这把刀横扫西南,坐上了四方武神之位,也赢得了中秋宴上的五百盏明灯。

       再没有人敢拿年少时落魄的经历戳他的脊梁骨,绵延不绝的香火织成凡人无法企及的神衣,玄真将军在同僚或羡慕或妒忌的目光中缓缓走上只属于他的神坛。

       曾经嘲讽他的凡人早已在废墟里化为枯骨,而他的名字成为数千座玄真庙里不朽的传奇。

       鲜少有人知道,玄真将军偶尔也会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一看戏台上的自己。他对降妖除魔的戏码并不感兴趣,却唯独爱看凡人如何演绎那个不起眼的小杂役。在大部分民间话本里,小杂役都是因为扫地时偶遇了太子,才有幸被提携为侍从的,可只有玄真将军心里明白,最初的相遇其实缘于那一片意外遗失的金箔。

       如今的西南武神早已不缺金银珠玉,他的书案边甚至还摆着一座小小的金箔殿,一百零八枚金箔,一片不少,一片不缺,搭的却不是金碧辉煌的玄真殿,而是在山火中付之一炬的仙乐宫——

       他用这种方式偷偷怀念着曾经三人并肩而行的日子。

       窗外的花树开了一年又一年,执花仗剑的太子殿下却已失散在人间,落满尘埃的箱底只剩下那张青面獠牙的妖魔面具和一幅画卷。

       玄真将军在飘忽的烛火下展开那幅泛黄的画卷,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画中人模糊的眉眼,仿佛这样便能透过八百年岁月去倾诉那份未能言明的眷恋。

       有诗云,愿作鸳鸯不羡仙。

       可如今的他们都已是镇守一方的武神,前尘往事一笔带过,胸口除了黎民苍生便再装不下任何,过往种种,错过便是错过。

       风月不沾袖,多情纸上留。

       玄真将军合上卷轴时想,他有这幅画就足够。

       

       


       

       慕情从黑暗中浑浑噩噩地苏醒时,发现头顶玉盘似的明月此刻远得仿佛一粒豆。血从他的额角汩汩流下,将浓密的睫羽都染上了一层赤红。他身上痛得厉害,应是从妖怪的陷阱跌落时摔断了腿又磕破了头。

       “别乱动,你伤得很重。”

       耳畔响起了意料之外的声音,慕情微微转过头就看到风信的脸近在咫尺,而自己竟枕在对方的腿上。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下坠时确实隐约看到了一抹金色,那时他还以为是濒死的幻觉,却不曾想风信真的会跳下来救他。

       这个祈愿对慕情来说很重要,但风信根本没必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原以为风信会见势不妙就丢下他,或者干脆趁乱杀了那妖怪分一杯羹,可是风信没有。

       慕情勉强用手肘支撑着坐起身,却在挣开对方的怀抱后听到了风信压抑的一声痛呼。他这时才发觉,风信护着他脑袋的那只手上满是血污。慕情顺着风信碎裂的护腕望过去,不禁胸口一窒——

       因为风信的右臂被地面上尖锐的石柱扎了个对穿,而鲜红的血就从那可怖的窟窿里不断淌出。

       “别看了……”风信疲惫地把头靠向了石壁,“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埋怨我怎么不回去搬救兵而是跟着你跳了下来。说真的,我要是没拿胳膊替你垫一下,现在被那鬼玩意儿戳穿的就是你的脑袋了。”

       慕情说不出话来了,他急切地从乾坤袋里翻出青瓷小瓶就颤着手想往风信的胳膊上倒。最上品的仙药虽能化作烟气柔和地包裹住伤口,却仍免除不了皮肉之痛。风信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他呲牙咧嘴地拽住慕情的手腕说道。

       “别全用在我身上,你多少也给自己留点。”

       慕情这才想起自己额角上的伤痕,但奇怪的是这伤口自他醒来后便不怎么疼了,他试探着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忽然感觉到有一股温暖的灵流在护着那伤口。那灵流的触感太熟悉了,并不怎么温柔,却和某人的笨拙如出一辙。慕情愣了片刻,眼泪随即夺眶而出。

       武神本不该落泪,因为软弱救赎不了任何,可是他却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泪珠,就好像年少时刻在心口的红豆其实自始至终都有归处。

       风信叹了口气,抬起还能动的左手摸了摸慕情的头。

       “上回见你哭,好像还是在太苍山。”他在衣服上蹭了蹭沾灰的手,才抚上了慕情流泪的眼眸,“你别怕,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就绝不会丢下你的。”

       慕情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颊,就转过身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画阵。如今他们两个都身负重伤,谁也没法挪动半步,与其留在洞底坐以待毙,不如试试缩地千里。

       可是法阵完成后,无论慕情向其中注入多少法力,咒文都没能像以往那样亮起光来。

       “其实我刚刚就试过了,这鬼地方连通灵都发不出去,想必缩地千里这样的法术也是用不了的。”风信思索了片刻又问道,“你的刀还在吗?”

       慕情下意识地摸了下腰间,是空的。所幸法宝与主人之间是有感应的,慕情掐了个诀便听到不远处的碎石堆里发出铮的一声。他稍以法力牵动,长刀便破石而出,随即极富灵性地飞回了慕情掌中。

       “你要刀做什么?”

       风信不答,反手握住刀柄便将刀锋挥向了将自己钉在原地的石柱。石柱应声而断,风信却咬着牙强忍住剧痛站了起来。这条胳膊废了也没什么,无非是几个月拉不了弓罢了,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得带慕情离开这个地方。

       慕情伤了腿,短时间内根本走不了道,仅凭他一人之力是绝无可能爬出深洞的,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脱困之路也只有一条。

       “上来吧,我背你。”风信在他面前蹲下了身,“我带你爬上去。”

       慕情红着眼用胳膊勾住了风信的颈窝。

       岩洞很深,石壁上也并非总能找到落脚的地方。风信每往上爬一寸,血都会顺着他右臂的伤口淌落下来。慕情听着他愈来愈重的呼吸声,心如刀绞般痛。

       他其实想过风信为什么非要救自己,为什么宁愿舍下能挽弓破魔的手臂,也舍不下总是与他针锋相对的自己。

       他只是不敢去想那个答案而已。

       “你还记得……在太苍山的最后一年,殿下画了一幅万华图吗?”

       “记得。”风信又努力往上攀了一截岩壁,他气喘吁吁道,“那一年花开得特别早,国师说这大约是祥兆,殿下一时兴起便做了那幅图。”

       “是啊,那样美的花……后来再也看不到了。”慕情伏在他背上轻声道,“那天我也画了一幅,你凑过来看时我没给你瞧,你还骂我小气来着,后来我发现你脸上有块淤青,问你怎么回事,你又不肯说……我料你定是生气了。”

       风信沉默了。

       “其实我只是不敢给你瞧而已。”

       谢怜绘的是山海共赴花千树,而他描的却是红豆伊人刻心骨。

       “因为我在纸上画了意中人,他是我年少时的惊鸿。”慕情的眼泪一滴滴滚入了他的发丝里,“风信……那幅画上的人是你。”

       他等了许久也没听到风信再开口,于是只能哽咽着问道。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真的有那么讨厌我?”

       风信叹息道。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他顿了顿,“你知道我为什么那天脸上有块淤青吗?因为我路过四象宫时,听到祝安他们在背后讲你的坏话,我一时气不过……就跟他们打起来了。”

       慕情怔住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以为风信当初是在皇极观的某处摔了跟头才磕伤了头,可其实这道伤、这份痛都是为他挡流言蜚语所得。

       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给了他最沉默的保护。

       风信听到他没再哭后,才往上攀了几步。

       “唉,我现在是真的腾不出手,你可千万别哭成个兔子,不然殿下回头知道了又要念我。”

       慕情把脸颊轻轻埋入了风信的颈窝,虽然眼角依然是酸涩的,但是他已经不会再哭了。

       因为刻入心骨的那颗红豆终于不再疼了。

       “我不会跟他说的。”

       

       


       

       “这真的是我?”

       风信对着画卷上的少年端详了许久,有些怀疑地问道。

       “这难道不是你?”慕情用笔杆敲了敲少年郎背后的长弓和发髻上缠绕的金色发带,“我记得你在太苍山上最常见的装扮就是这身。”

       “不,我的意思是我应该没有这么黑。”

       风信刚说完这句话,就被慕情用笔杆敲了下头,他边闪躲边找补道。

       “你别生气啊,我没说你画得不像。”风信侧身闪过后,反手扣住了慕情握着笔杆的手,“你能不能把这幅画送给我?殿下的那幅万华图都被烧没了,这幅我可得好好留着。”

       “不成。”慕情收回手便将那幅画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这可是我的宝物。”

       “那我拿我的宝物跟你换成不成?”

       慕情挑眉道。

       “那得看你拿什么宝物了。”

       风信笑了笑。

       “宝物不是已经在你手上了吗?”

       慕情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串红豆,想来是方才和风信胡闹时被对方偷偷戴上的。慕情抬起手腕定睛一瞧,绳结两端的红豆上还刻了两个米粒大小的字,是他和风信的名字。

       “这红豆是我在太苍山的那棵相思树下一颗颗捡的,不知道够不够换你的宝物?”

       慕情的眼睫渐渐湿润了,他回搂住自己的爱人说道。

       “够的。”

       

       

       

       镜中鸳鸯仙,隔梦相思酒。

       风月不沾袖,多情纸上留。

       万华拂千树,红豆刻心骨。

       结绳挽青丝,缘起腕间珠。

       

       

       

       

       FIN

       

评论(24)

热度(1747)

  1. 共11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