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矢

=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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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情】洪流

*原作向背景,是关于一代神衹在岁月的洪流里隐去的故事。这篇里的风情并非爱人,但他们在彼此心里是比爱人更重要的存在。

*红为旭日,金为霞羽,日升而万芒起,在我心里他们永远是最好的南方神衹。



     《洪流》

      

      

      

      风信找了个街边的茶水摊坐下了。

      横着几道裂纹的木桌还算干净,肩头上挂着布巾的小二凑上来问他要喝什么,风信从钱袋里倒出铜板数了数,决定点一壶最便宜的茶。

      粗茶苦涩,喝起来也只能算是解渴,但是在人间飘了十几年的风信早就不在意这些了。他尝过仙乐皇宫里的香茗,也品过仙阙玉阁里的雪顶,见过最好的风景,也曾目睹山河飘零,所以自此万事万物在神的眼里便都被岁月洪流赋予了最合宜的结局。

      茶水摊不远处立着座武神庙,牌匾上的名号是风信未曾听闻过的,大抵是最近才飞升的新秀,不过来此祭拜的信徒倒是络绎不绝,人们奉完香后还会在蒲团上虔诚地磕几个响头。

      风信听不到他们的祈愿,却依旧能嗅到空气里浓郁的香灰味,这味道以前也常伴于他身侧,在他挽弓的一刻汇聚为羽箭上的万钧之力,可如今回首却只让人觉得陌生,就仿佛那段满弓破魔的时光早已是前尘往事。

      其实做武神做久了,最累的反而是心。

      每天收到的祈愿虽多,但大部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凡间也没有那么多能兴风作浪的妖魔,寻常百姓接触最多的以精怪为首——

      譬如谁家的鸡被山里成精的黄鼠狼吃了,书生后院的桃花树里养出了一见倾心的花妖,藏在花魁铜镜里的乐灵总在夜深人静时溜出来哼曲。总而言之,并不一定是索命的邪祟,但是没有功法护身的凡人还是会有所忌惮,因此也免不了要去附近的武神庙里烧炷高香,再求个平安符才算踏实许多。

      风信的身上没有带平安符。

      他自己曾经是神,就算现在不是了,也不怕半夜被邪祟敲门。曾经有人在他的枕头底下藏了枚护身符,风信第二日睡醒后发现了,便又将那符还了回去——

      现在想想,那之后打的无数个喷嚏,说不定都是送平安符的那人躲在云彩后面骂他。

      茶喝完了,账也结了,风信便牵起马准备去下一座都城看看。路过那间不认识的武神庙时,风信还是忍不住侧眸扫了一眼神像。别看庙宇不大,内里供奉的神像却塑得格外俊美,观其风姿更像是一位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再加上五官雕琢得栩栩如生,让风信有些怀疑是出自某位同僚的手笔,可细看之后又会发觉眉眼完全不像。

      冥冥之中,风信总觉得这神像给他一种很微妙的熟悉感。似是故人归,只不过他一时想不起这故人究竟是谁。

      

      


      

      风信一路走走停停,中途还帮落脚村庄里的老人逮了只爱偷鱼干的猫妖。

      狡猾的猫妖被他揪住尾巴后依然挣扎不休,风信刚想寻个竹筐把它塞进去,就被猫妖恶狠狠地转过头咬了一口。风信吃痛地甩了下手腕,那钻了空子的猫妖便闪电般扑上来与他对视,幽绿的眼瞳里折射出妖异的光影。风信顿觉一阵眩晕,再睁开眼时便已被一团拨不开的迷雾带回了千年前的幻境。

      旧都紧闭的城楼上仍飘着谢姓的旌旗,可是城外的不幽林里却燃着彻夜不熄的篝火。风信定了定神,猜到自己大概是又回到了仙乐覆灭的那一年。那只猫妖早就不见了,他的手腕上也仅剩下一圈渗血的牙印,风信随手扯了块布料包扎了一下,便朝着不幽林的方向走去。

      风信原以为自己会在这里找到谢怜,但是没想到遇见的是另一位熟人,他望着对方把磨碎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敷在病人的患处又渡上一层灵光,不由得出声唤道。

      “慕情。”

      幻境里的慕情并没有回头,风信这才意识到对方或许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正想上前拍拍慕情的肩膀,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出片刻一位身披金甲的少年便骑着战马闯入了不幽林。

      慕情立刻起身走了过去,而少年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你回来了。”

      少年的半张脸掩在头盔下的阴影里,他看起来疲惫极了,大概这一路都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所以见到慕情后也只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你所料,永安那边一直有邻国在运送粮草,他们的武器也大多出自那几个邻国。”

      少年站在篝火旁摘下了头盔,风信也终于看清了那张风尘仆仆的脸。他在这一刻才明白为何数月前在武神庙里看到那尊神像时,自己会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因为这张脸就是他当年去邻国打探消息时,曾用过的那张假皮。

      “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入宫把这件事告诉殿下。”慕情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准备去牵马,走到少年面前时,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擦擦吧,你脸上好多灰。”

      少年很自然地接了过来,手帕上沾着一丝好闻的淡香,很像太苍山上某种不知名的花。他擦了擦脸,抬眸时才发现慕情仍在盯着自己。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以前没怎么见过你易容后的模样。”

      于是奔波了一程的少年开了个蹩脚的玩笑。

      “所以你更喜欢这张脸?”

      “那倒没有。”慕情跨上了马背,“只是好奇你以后还会不会用这张假皮。”

      “应该不会了,毕竟只是我随手捏的。”少年说完这话便利落地翻上了马背,他攥紧缰绳后喝道,“驾!”

      战马扬蹄,顷刻间便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只留下一抹淡金的残影,与慕情发间的朱红融为一体。

      红为旭日,金为霞羽,日升而万芒起。

      他们奔腾在这漫漫长夜里,仿佛千年以前便已注定会成为庇佑这山河的神衹。

      幻境里的一草一木在眼前扭转起来,风信看到不幽林里的灯火随着妖雾一点点散尽,而方才还很嚣张的猫妖此刻就哆哆嗦嗦地卧在他脚边。风信顺着它耷拉的脑袋望过去,在半空中瞥见了一截闪着弧光的刀尖。

      “嚯,你这猫妖倒是挺会欺软怕硬。”风信蹲下身提着猫妖的后颈把它拎了起来,他抬起头,对着遥遥相望的玄衣武神说道,“好久不见。”

      慕情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风信想,他可能并不想和自己寒暄,不过事实上以他们的关系或许也用不着什么铺垫。

      “之前你藏在我枕头底下的平安符,我已经还给你了,就放在玄真庙的供台上。”风信总算把猫妖塞进了竹筐里,“这片应该算是北方武神的地盘吧,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三道黄符在风信扣上竹筐的刹那,从慕情的指尖倏地弹出,淬着灵光的黄符不偏不倚正贴在封口处,内里困着的猫妖顿时没了动静。

      “路过。”慕情把刀缓缓入了鞘,“听说这村子里闹猫妖,所以便过来瞧瞧。”

      “哦,那还挺巧。”风信没去计较对方找了个多么拙劣的借口,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正好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君安是哪位武神的名号?”

      “……”

      “答不上来也没关系,毕竟玄真将军日理万机,大概也没那么多功夫去关注新飞升的武神都叫什么。”风信顿了顿,“但我还是很好奇,君安庙里的神像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眼熟?”

      他往前迈一步,慕情便退一步,沉默成了他们千百年来最后的默契。

      君安,望君安好。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一直惦念着他,甚至不惜为他再塑金身,以祈愿为名,以香火为契。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风信叹了口气,“我毕竟受了你的香火,总该回应你心中所求。”

      “我没有什么可求的。”慕情沉默良久才终于开了口,“唯有一事……想来问你。”

      “那你问吧。”

      风信看到他的眸光在颤动,就像是明明怀揣着更深更重的祈愿,却最终只能落成一句轻飘飘的无所求。

      “你真的……不再回去了吗?”

      风信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在想,怎么以前没发觉慕情其实是这么执拗的人,已经尘埃落定十多年的事情居然还会想着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不回去了。因为做神官很累,也确实做了很久,所以想换种方式活着。”

      这早已不是慕情第一次听到这番话,但是无论再听多少遍,他还是会有所动容。凡人一朝飞升,而旧神总会随着岁月的洪流或隐退或消殒,风信和他已是为数不多跨越千年纪元的旧神,可对方仍旧在最鼎盛的时代选择了离去——

      留他一人在重云之上,空守着一方山河残影。

      就像旭日失了霞羽,从此便只能孤零零地悬于长空,再无万丈辉芒相映。

      慕情望着风信再次翻身上马的背影,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似乎在千年前的仙乐旧都就曾上演,只不过彼时的他们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如美玉几经沉浮却未曾蒙尘。

      而今岁月轮转,洪流难抵,此一别怕是再不知今夕何夕。

      “虽然这么说挺混蛋的,但我还是得说一句东南就托付给你了。”风信终是不忍地回眸望了身后人一眼,这一眼他看见了对方眼角的泪滴,“抱歉……往后再没有人能替你分担了。”

      无论欢喜还是悲愁,刀山还是火海,都再没人能陪你一往无前了。

      骏马咴鸣,故人离去。

      一滴泪融入武神的玄衣里,和满天繁星一起沉寂。

      属于他们的时代自此落下帷幕。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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